箱庭疗法与中国园林艺术
[日期:2012-06-07] | 浏览量:105198 | 作者:北师大项目部 |
中国园林有几千年的历史,是中国文化背景下的艺术形式,园林是文人士大夫人格整合、精神独立和心性自由的物化形式。对林泉之趣、游乐宴赏中悠闲自得心境的追求,已经深深积淀于中国文人士大夫生活之中,成为中国特定时代的文化心理和集体意识,并逐渐成为中国乃至东方人心中人生态度的一种原型。而当我们倾心观照来访者的箱庭作品时,我们在说箱庭作品是来访者的心灵花园的时候,也会理解为是来访者所创造的理想的“心灵家园”。
一、中国的园林艺术
(一)园林艺术是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融合体现。在实实在在的物质形态中,蕴涵着创造者及其所处时代精神文化和审美理念的信息,这种精神文化和审美理念是时代集体意识和无意识的凝聚体。可以说,园林是一种物化了的文化心理,或者说是物化了的某一个时代的精神世界和心灵内涵,表明人类试图营造一个理想的家园,寻求伊甸园的期待和梦想。
(二)园林艺术往往以其鲜明生动的物质形态具体形象地传达出创造者及其时代、民族的精神气质、心理特征,中国的园林艺术尤其如此。以景寓情、感物咏怀,不只是诗、画的审美追求,也是古典园林发展过程中最终确定的创造宗旨。中国的古典园林,特别是文人士大夫园林,一木一石,总关乎情,它们的设置、结构都与创造者所要抒发的幽思逸趣紧密联系,都是人类对理想生活和完美形式的追求。“一切景语皆情语”,用这句话来概括中国园林是再恰当不过了。
(三)张日昇教授亲至豫园园林。2004年8月,在拙著写作期间,张日昇教授在好友的陪同下去上海参观了豫园。豫园曾被誉为“奇秀甲于东南”,是一座融合了我国明清两代园林艺术的名园。一进园门的建筑三穗堂,抬头仰望, “城市山林”的匾额形象地反映了豫园所处的环境:繁华闹市的一片园林宝地。穿过仰山堂,一座高约12米的假山隔池相望,据称是用2000吨武康黄石堆叠而成,迂回曲折,气势磅礴。豫园的围墙是由蜿蜒起伏的五条龙所组成的,龙头高昂,造型精致,栩栩如生,有吞云吐雾的气势。这两条龙,龙头相对,中间有一颗珠,称为“二龙抢珠”。啸月、吟风、玩山,楼阁参差,山石峥嵘,树木苍翠,以清幽秀丽、玲珑剔透见长,具有小中见大的特色,体现出明清两代南方园林的艺术风格,不愧为中国古代园林中的精品。
(四)每一个园林的创造及欣赏过程都投射出造园者、居住者、欣赏者的人生哲学和心境,诠释着他们自己的审美意趣,寄寓着他们对自身所处的自然、社会环境的认知、情感。徜徉于如诗如画的园林之中,也定然能够促使庭园主人将世俗的烦扰暂时抛却,在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中品味着大自然的恩惠,表达自己对林泉放逸的倾心向往。园林的设计、建造缘于造园者及其主人的精神世界,是他们自己的意识和无意识的表现,也是他们所处时代的集体意识和无意识的表现。园林是创造者及其主人精神的乐园。
二、箱庭的园林理念的体现。同样,来访者在制作一件箱庭作品时,也是将自己的情绪情感、审美意趣以及其人生观、世界观等心理特征,以玩具等物件物化地表现出来,透过箱庭作品的物质载体,我们也能感觉到制作者或悲或喜、或动或静的心灵脉动。如果说园林是创造者和居住者的精神乐园,那么,箱庭作品也可以说是来访者的心灵花园。除了物质上的差异,中国园林和箱庭作品都是怡情悦性、消遣精神、展扬情趣、超越时空的心理活动空间,是心灵逍遥的理想天地。仔细体味园林和箱庭作品之间的联系,会发现它们之间有许多暗合。
(一)因心造境,境心和谐。中国园林艺术和箱庭作品均不重于空间大小或形制精巧华丽与否,而是以少胜多、以小见大,以浓缩的物质形态构建灵动的心灵空间。当制作者、欣赏者倾心体验园林或箱庭作品的内容,以及由此喻示的大千世界之时,园林的景色、箱庭作品的场面构成就不再以客观外在的事物、现实环境为重了,而是以心灵的内在宁静、自由去感应任何物态、时景,以自己的真情实意去体会内心的本真,并在无尽的遐想中探寻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自我。一草一木、小桥流水,都负载着园林或箱庭作品制作者各种心意,都能勾起制作者及欣赏者的遐想神游,体悟到投射在物质形态之上的自己的心灵,或永恒、安宁,或短暂、迷乱。中国园林的境界不是纯客观的自然境界,而是以写意的方式创造出来的自然美的意境,以有限的物象形态创造出能使人体会到无限灵动的内心世界。来访者所创作的箱庭,其构建的场面也不是现实世界,也是以写意的手法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具象化。因心造境,境心和谐。来访者借用客观物质,以超脱形迹之外的写意之美,在有限的空间(沙箱)中形成荒凉、洒落、清幽、淡远等各种意境、场面,在景物和场面中寄托着来访者更深的心境、意境,追求具象之外的身、心、灵的整合。他们在具体的情景设置中尽可能多地营造一种心理氛围或者说是情致,从有限的物景中洞察无限的生命境界,并从中获得心灵的展扬、宁静、恬淡和自如,参透人生,悟尽事理。
(二)箱庭独特的魅力和中国园林一样都在于其通过具体、有限的园林形象传达出深远微妙、耐人品味的情调氛围,使居住者和欣赏者睹物会意、触景生情,在有限的空间环境里感受无限丰富的意趣。箱庭作为来访者的心理空间,也是物景与心境的统一体。来访者在制作箱庭时,并不拘泥于玩具外在形态上的真实、比例上的协调,不在外观上模山范水,而是以性情的舒展、心灵的自由灵动、心理状态的展现为根本。箱庭中玩具的取舍、空间配置的构思以及作品最后展示的内容,都是来访者对外在客观世界和内在主观世界的一种心象。
园林的设计者将自己的人生哲学、心性以物化的形式呈现给世人,来访者将自己的理念、心境以箱庭作品的形式呈现给治疗者;同样,世人在欣赏园林作品、治疗者在理解箱庭作品时,也由此洞察、体验着创作者或伟岸不屈、或闲适恬淡、或荒芜迷乱的心境。箱庭作品是来访者人格的一种投射,园林也是设计创造者人格的一种投射。
(三)暗示妙造自然,想象的真实。园林和箱庭都以有限的物质形态使个体体验到无限的心灵律动。
“虽由人做,宛自天开”,“自成天然之趣,不烦人事之工”,是中国园林的基本追求。在中国人的自然观中,很少将自然视作一种需要人去雕琢的存在,而常将其看成是人类自身生存、繁衍、活动的一种背景。在东方人的思想中,“天人合一”的思想一直是各时代哲学的主旋律。“天人合一”的观念在中国园林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达。无论是花木造型还是水池设计,无一不是遵循着自然的法则,几乎都是大自然的微缩。园林的设计、创造,处处都是设计创造者刻意而为,但他们在设计和创造园林时时时刻刻不忘人与天的和谐相处,并处处着意于再现自然本色而不着雕琢之气。叠石掇山,理水建筑,都效法于自然法则。山水及建筑、花木都是园林艺术的基本要素,也都渗透着人工气息,但设计创造者通过因地制宜、借景得体,将人工创造有机地整合于自然环境之中,使景观既不失精妙,又给人以似出造化之手的感受,整体规划并获得自然天成之效果,的确称得上“妙造自然”了。作为中国文化艺术的一种形式,中国园林“在心理上重视想象的真实大于感觉的真实”。这种想象的真实,虽然脱离于具体的感知,却又仍然是现实生活的感受和人间世事的感情。虽是刻意为之,却处处让人感受到自然和真实,这正是中国园林给人的感受与欧洲园林不同之缘由。
箱庭作品也是来访者妙造自然的结果,更是一种想象的真实。箱庭与中国园林一样,都是在有限的空间里刻意进行创造,玩具的选用、场面的设置,全都是来访者根据自己的心境、意境进行的。箱庭作品中的场面呈现给人的是一种静态,但在来访者心目中可能是动态,就像正在演出一场戏一样,这从箱庭制作结束之后,来访者对作品进行解说的“讲故事”阶段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在沙箱这一有限的“舞台”上,来访者呈现出来的环境完全虚拟,人物、动物的动作亦属假定,玩具的比例也往往不搭配。所有这些,都是不重感知觉的真实,而注重想象的真实,即在想象中有山有水,楼比人高,想象中人物、动物都在活动,通过物体外在简单的手势、姿态,暗示着一系列的动作、言语,并透露出各种心思、情绪。对作品的理解,依靠创作者、欣赏者的想象来填补,主要依赖于现实的人世经验,所想象附着的感情也仍然是人世的、现实的感情,较少纯然超世的神秘情思。在沙箱这一有限的空间里,来访者也可以像创作其他艺术形式一样,“点到为止”“以少胜多”“计白当黑”,在刻意的经营中,呈现出一种更为典型的自然生活景象。在来访者看来,箱庭作品体现出自己内心的一种最为自然的形式。
一花一世界,不论是在园林还是箱庭,世界是内心体验到的世界,而非客观真实的存在。当个体重视自己内心体验而忽略外在形态时,体现在园林中就是以拳石勺水为林泉之境,从中体会悠远、超然的意蕴;体现在箱庭中,则一线湛蓝为江河万里,一捧细沙则成峰峦千嶂,观照着自己内心的无限“江山”“万亩心田”。
(四)重在此时此地的体验。正如前面所说,园林是创造者和欣赏者的意中之境,创造和欣赏是密切联系的,它包含着创作主体和欣赏主体的真实体验和直觉感悟。没有身处其间的人,也就难以体会园林的意境。此“境”乃“心造”“意造”也。
园林意境和箱庭的意境一样,它们都不是经由言语文字、线条笔墨等媒介所引发的想象,而是用非言语的客观物质,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园林意境是通过人们的实地游赏,在现实生活的真实空间中体验到的,它也可以说是一种实现了的人生境界;而箱庭的意境则通过咨访双方在作品所营造的场面中神游,在这种现实与非现实的空间中用心体验。园林和箱庭都是物质功能和精神功能兼备的统一体,主人(或来访者)、游人(或治疗者)在园林(箱庭)境界中客观或主观地徜徉、游乐、宴赏,实现他们或对林泉野逸的向往,或对悠闲自得、雅淡脱俗的追求,或对快乐美好生活的憧憬,甚至是对现实世界的种种不满、抱怨、期待。
不论是园林艺术还是箱庭作品所展现的意境或心境,都是作为人的此时此地的体验而出现的,都是特殊的人生境遇、当下的心理状态,即现实生活的此时此地,却又不是真正地、完全地存在于现实生活中,而只是心中的“此种体验”而已,个体亲身的“此种体验”永远是鲜活的、不可复得的。
(五)园林意境因其中草木荣枯以及各种变化而呈现出不同的景象,造成时空交叉的境界。不同季节时令,欣赏者观看到的景象是不同的,其感受体验也是完全不同的。箱庭作品所展示的也是来访者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咨访双方对一件箱庭作品,不同时刻、不同心境下所感受、体认的内涵也是不同的。人的心是不断变化的,作为心灵载体的箱庭作品的内容也是变化的,故咨访双方对每一次箱庭作品的体验和感受也是变化的。珍惜对作品此时此刻的体验,也同时促进了来访者对自己当下心理的把握。
对园林或箱庭作品中展示的人生境界的体验,是在观赏、回味当下心中的那种状态,那种若有若无、或繁乱或简约的精神境界。这种心灵状态是面对物象而产生的遐思,它既超越了物象的具体形态,也超越了有所为、有所求的具体思虑,而成为一种畅快淋漓的适意、宁静或无奈、烦躁的体验。这种心灵状态下的人生可能是理想的,也可能是萧瑟的,但无论怎样的人生际遇,这种体验都不是在现实社会生活中永恒存在的,唯其如此,园林欣赏中的意境感受才令历代士大夫分外心仪,箱庭作品理解中的心灵感悟也才令来访者或欣喜或伤楚,并在其内心荡起阵阵涟漪。也正是出于对此时此地体验的尊崇,当来访者拆除自己创作的箱庭作品时,我们总是鼓励其以一种出于对生命短暂的珍惜、尊崇的态度,庄严、认真地拆除自己的作品。
(六)识取“自家宝藏”。中国园林正是设计者、庭园主人内心的“自家宝藏”。中国封建社会发展到中后期,士大夫们越来越逃遁于内心天地中,力求从一己心灵这“自家宝藏”中求得精神的平衡、心灵的安适。林泉之乐,乐在于此获得平淡、悠然的心境、意境,在对山山水水、花木楼台的赏爱中,寄托着他们追求相对的精神独立、人格的自我完善和心性自由自足的深层需要。禅家反复强调勿“向外驰示”,强调“自家宝藏”。禅宗的心性观渗透到人的心灵深处,他们领悟到一个比外在世界更为自由、广阔的心灵天地,猛然间发现了“自家宝藏”,投射在诗、画、园林等艺术形态中,便是对心境、意境美的自觉执著的追求。士大夫们倾心于这种精神天地,故而彻底立足于自己的心性之上,在有限的空间形态中求得一己性情的自得自适,并由此体味着与宇宙及人世相顺应的安宁和自由。
在中国文人士大夫园林欣赏中,人们的心灵总是落在一些具体而细微的景象上久久品味、体会,无限的宇宙之道、人生根本都寄托在这一具体物象的玩味之中,心灵也因此而获得了悠然安宁的佳境。任晓红著:《禅与中国园林》,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1994年版,第247页。在风来月到的洒落、雨蕉风荷的清幽中,心灵也随之飞扬、净化。中国园林,作为重要的精神活动场所,成为文人士大夫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要素。社会规范与个性自由、物质世界与精神家园、出仕与归隐等各种矛盾冲突关系,在这里都得到了最为适度的调节,保持了基本的平衡。在叠石之中,寄寓着对天性自然的追求,累积内心力量;在临水之间,洗涤着心中的尘烦俗扰,体会到无限生机,还人本来心性。中国园林的欣赏,不论是高人隐士还是达官仕宦,都能在园林中身临其境而豁然有得,刹那间体验到鲜活完整的生命境界。景观不再是外在的认知对象,而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生命体验、心灵感悟。在涵泳林泉中使平日里被理智、逻辑判断抑制住的潜在直觉显现出来,并充满活力,使原本支离破碎的生命本色复归整合,心灵恢复鲜活。
箱庭疗法是一种非言语式的积极想象(active imagination)方式。荣格发现,积极想象是一种非常有用的心理治疗的手段,而且对个性化过程的实现有特殊的效果。当来访者用这种非言语的方式,试图挣扎着将自己那些难以表达的东西表现出来,即使是非常幼稚和粗糙的形式,其内容却是绝对真实的,甚至是具有震撼力的。出现在箱庭作品中的东西是来访者所幻想、期待的东西,箱庭场面呈现在自己面前时,这些期待、幻想也就被提高到意识行为的地位上。来访者不仅与治疗者一起谈论它,而且还以写意的方式完美地将其表达出来。这也就增强了幻想、期待对其产生的治疗效果。当来访者发现可以通过制作一件箱庭作品来解脱、缓解自己痛苦的精神状态,并面对自己“用心”创造出来的符合自己心境的箱庭情境时,他对控制自己的恐惧、焦虑、痛苦的信心也就大大增强,并在观照自己内心世界时发现那些被尘封、压抑、蒙蔽的力量,“识取自家宝藏”,从中获得巨大的治愈自己的能量和推动力。按照荣格学派的观点,箱庭疗法深入个体的自性是向内进入心灵宇宙来寻找精神的深层含义。
(七)景在身外,又在心内。行走于园林之中,人的整个视野全部纳入了自己的欣赏领域,欣赏主体也成为整个欣赏过程的一个有机成分,人与景是一种整体的存在。园林中也有主导空间或空间主题,园林空间的各组成部分不是平分秋色,往往以一个主导空间统领周围的空间,并共同以某一特色形成这一空间系统的主导审美情趣。张日昇教授曾于1997年参观了苏州的拙政园。拙政园里的远香堂位居全园中心突出位置,周围水面开朗明快,并以荷池、小建筑点缀烘托,从而形成一个有机整体。远香堂这一整体的主导,如果失去北面池中香远益清的荷花,“远香”的意境和境界就全然丧失了;如果没有周围其他别致的小建筑的烘托,没有南面的黄石假山、东边山坡上绣绮亭、西边池塘边倚玉轩,远香堂也就显得过于孤单了,也就失去了近山远水、山高水低的感觉。因此,在园林欣赏时,目力所及,均纳入自己的体验之中,欣赏主体的体验没有因曲径、回廊、假山的一时阻隔而被支解,而是浑然一体的,也是模糊、无明确界定的。对某一主体的欣赏是建立在以此为主体的整个背景之上的,并且连欣赏时令、节气都是这一背景的组成部分,如各园四季假山的欣赏。在园林欣赏、游乐时,个体身处其境,游目骋怀,很难区分这究竟是“有我之境”还是“无我之境”,因为自己的整个心灵全部都沉浸在园林情景之中,景中有自己的身影,园林包含着自己,自己的心中又包含着园林的全景。景在身外却又在心内,只有用心去体认整个园林在自己心中营造出的心境、意境,也才能在感受直观的美景的同时识取自己内心的“自家宝藏”。
这正如箱庭,来访者也往往在沙箱中构筑一个主导空间或空间主题,来展示自己的主要问题,呈现当前的主导心境。根据箱庭疗法基础理论,箱庭的玩具、空间配置、场面构成都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这也是我们理解来访者箱庭所传达的心理意义的基本依据。但对箱庭的理解不仅仅局限在一个主导空间或空间主题,也并非象征意义的堆砌,而是要着眼于箱庭疗法整个过程、整个作品。对主导空间或空间主题的理解也必须是在整个箱庭作品的背景之上进行全面整体的理解、欣赏。我们只有“用心”去“倾听”箱庭作品,才能真正理解箱庭作品背后的故事,也才能真正听懂、读懂。箱庭是来访者的心灵花园,不论来访者是否让自己的自我像出现在作品之中,也都很难分得清是“有我”还是“无我”。正如有的来访者所说,箱庭中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身影。因为箱庭呈现的这一“园林”来自自己的心灵,箱庭的诞生过程就是来访者自己徜徉、悠游其间的过程,也正是其心理变化的过程。因而,对于来访者来说,制作箱庭、欣赏自己的箱庭作品的过程,自己始终是主体,是融于作品之中的,表现自己内心整体的也就只能是作品整体而不是局部,更不是某个玩具或某个部分。当我们以分析、知性、客观、科学、概念化的逻辑思维看中国园林或箱庭作品时,我们感到自己是在欣赏、理解,景是景,人是人,虽然我们也从中感受到美,感到快乐,但物与我之间界限是非常明确的,我们无法更深地体验创造者的心境、意境,更无法深刻体验自己面对这些景致、场面时的心境和意境。而当我们将自己也带入园林或箱庭作品的景致、场面中,用整体、感性、主观的直觉思维去理解、欣赏园林或箱庭作品时,物与我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而彼此交融,我们也就能更深刻地理解创作者之所以如此的种种缘由,也由衷地体验到自己心灵深处宽广、丰富的情怀。
三、箱庭作品中的园林主题举例
箱庭是个体当前心理状态的写意式再现,来访者在箱庭作品中也常能表现出对林泉放达、悠闲自得生活的深切向往,对心灵宁静和精神的自由追求或是表达出来访者内心的矛盾和冲突,借由真实或想象的情感体验,来访者能创作出以园林为主题的作品。
(一)世外桃源──逃避到自己的心灵花园。“世外桃源”是来访者经常使用的主题,这表现的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孤立,其所追求的是自己内心的宁静、悠闲。来访者小周是一名初中生,感到学业压力很大,对考试及众多评价情境感到恐惧、焦虑。我们可以从她制作箱庭的过程和她对箱庭的体验感受她的心灵脉动。
当双手轻轻接触到沙时,她轻轻闭上自己的双眼,并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然后双手非常仔细地在沙箱中心位置挖掘出一个湖泊,在其周围形成连绵的山脉,并放置三座古典风格的房子,其心中已经形成一种山水之境。随后,她在沙箱中配以绿地、鲜花、树木,并以两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表示一座别致的小山,在右上角处再挖出一个小湖泊。在中心湖泊的沙滩上,她用手指画出的三圈波浪线就像阵阵涟漪,这是来访者内心漾起的涟漪,让人感到一阵风吹拂过后,湖面上展现出的清凉爽快。小桥、塔、屋舍也出现了,一座园林的雏形其实已经呈现在沙箱世界之中。湖心两片扁舟、对弈品茗的老者、自得其乐的抚琴人、闲庭信步的老翁、湖边垂钓的渔翁,这座园林骤然有了生活的情趣,有了“人”这一审美主体的踪迹。从这些人物形象的姿态,我们不难看出小周对这种悠游、放逸的生活形式的向往和期待,同时也折射出其对自己当前生活状态的不满意感。左上角的园门将作品明显地区分为现代生活和古代生活两个空间。那一排整齐怒放的鲜花成为了两种生活的明确界限。小周确定的“世外桃源”这一主题显然最适合她这一作品的气氛了。小周的物质生活是富有的,但精神生活是紧张的,因此她渴望能够有“世外桃源”──没有纷争、怡然自乐的精神家园。现实中小周并不能拥有这样的精神乐园,但通过箱庭,她获得了,在这样的心造之境中,她体验到了悠远、闲适的生活,并使自己的心灵得到了片刻的安宁,那阵阵涟漪的湖水给了自己无穷的能量。
(二)喧嚣与宁静──在矛盾中求共存。对于当代人,要完全退回到自己的内心“小花园”而不受外界干扰是不太可能的,客观世界的种种烦扰和精神上追求自由、独立之间处于冲突矛盾状态,反映在箱庭作品中,通常是两种对比鲜明空间的存在。
来访者小曾以连续的栅栏围起来的一座小园林。其他部分表现的则是现代生活的忙碌景象。高楼大厦中人们似乎正在忙忙碌碌地处理着手中事务;飞驰的汽车和步履匆匆的行人,书写着繁忙、快捷的生活节奏;站台边上的汽车,也只能拥有这片刻的停靠,就又得匆匆驶向前方。有序而繁忙的现代生活也正是小曾当前的生活状态,这种生活状态让其感到无味和紧张。他期待着能有一处让自己的心灵得以片刻安宁的空间,园林满足了小曾的这一愿望。拳石代表着小山,小桥下似乎流淌着涓涓细流,曲曲折折的回廊以及通往小山的那一小段台阶,都让自己的心灵体验到了闲适的韵致和登高远眺时的惬意。还有那凝神对弈的老者和吟诗应答的老翁,都是心灵宁静时才能达到的境界。现代繁忙的尘世和古典悠游的心灵净土同时出现在沙箱中,是对自己理想和现实之间冲突的一种认知、对比,也是对二者并存、整合的一种期待。
园林中文人士大夫心境、意境的物化,是他们的“大箱庭”,从园林中我们能够体验到庭园主人的人生理想、态度,同时自己的心灵也在欣赏中得到净化、安宁。箱庭是来访者心灵世界的反映和写照,是他们心灵的园林,我们也能从中读懂他们的期待、矛盾等心理状态。虽然园林和箱庭的出发点不同,空间大小各异,但仔细品味其根本,发现它们都是人类心灵的“自家宝藏”,都是为心灵疗伤、整合自我的理想空间。
团体箱庭疗法与个人箱庭疗法有着一定的区别,在制作过程中更加强调参与者之间的协作。体验过团体箱庭疗法的人的亲身感受最能说明这一箱庭治疗形式的效果。本文讲述了一个团体箱庭疗法案例中参与者的制作过程和心理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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