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讨论
一、关于治疗过程
第一次，萨姆说话时主语时而是“He”，时而是“You”，无法判断到底说的是谁。他继而将做的东西破坏掉然后又重新开始做并重复着这些动作。他开始时拿着汽车按顺时针转圈，意味着“中心化”的开始。圆运动，在心理学上通常理解为指向无意识运动的表现，“中心化”现象则意味着与人的内在力量，特别是宗教力量的接触。进而，他口念叨着［Dig，dig］，挖沙可以理解为是深入内心世界的动作。用指尖在沙上横画竖画表现了他无法集中的支离破碎的心理活动。在此期间，他一个人说、唱、笑，让人觉得他与外界毫无关系，完全处于另外一个虚空的世界。他能敏感地观察到沙掉在地板上，并且表现出很执著的样子。他在校园里很少和同学交流，在教室里也不同大家一起活动，被认为是最棘手的孩子。在很多方面都可以看出他的自闭症倾向。
第二次，继续重复第一次的动作，手指敏感得如同昆虫的触角一样。中根晃（1991）认为，自闭症较严重的儿童，其触觉敏感性往往非常显著。萨姆虽然在瞬间可以认识到一个个的东西，但不能连贯起来，特别是不能理解其含义。可以认为，只有将触觉整合到其他感觉之中，萨姆的心才能得以安定。岡田康伸(1993)认为，沙通过触觉调动具有动物本能的人类容易忘却的感觉技能。婴儿被母亲抱在怀里，通过接触和玩耍培养心理的安定感和安全感。而萨姆在玩沙游戏中，与沙所拥有的“母性”相接触，进而又与治疗者的母性联系在一起，通过自由的玩耍，在这一特定的场合下产生了治疗的一体感。最后萨姆和上次一样，把留在箱庭中的玩具毫无秩序地乱放在一起。我们认为，说因受保护而有安定感的儿童的感情往往存在于一个有秩序的世界之中，而得不到保护或不安的情感则通常不存在有秩序的构造并可能导致心理崩溃体验，而萨姆这两次箱庭疗法的体验尚不能让人感到有一种整体的倾向性。治疗者意识到，今后需要注重的是培养萨姆的归纳、整合的能力。
第三次，在校园里，治疗者看到了孤单一人的萨姆，如果不去理睬他，也未免太过于伤感，但如果轻易地和他搭话，又会打破他周围的寂静。于是，治疗者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轻轻地坐在了萨姆的旁边，因为治疗者认为，此时此刻的距离理应由他自身决定的。如同山中康裕（1986）所指出的那样，这样的孩子并不是对与人接触或人际关系毫不关心，而是以一种微弱的形式，不断地表示着这种关心。萨姆身上所存在的这种微弱形式的人际接触的渴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吸引了治疗者。在他小声地表示想取下战车的底座时就表示了这种力量。可以认为，战车在沙上的滚动让沙箱里充满了活力。在这一过程中，他很自然地与治疗者搭话，开始了与治疗者之间的交流。这一切都使萨姆的心灵深处和治疗者的心灵深处融为一体，一瞬间即产生了一种很深的母子一体性。可以说这是因为箱庭游戏才产生的一种体验。治疗过程中可以发现，萨姆时而到沙箱的对面，时而又反复同一作业，根据中根晃（1991）的解释，这类孩子很难领会事情的要点，也难以进行由此及彼的推理。因此，其本人不得不去实际操作或试行，否则难以亲身领会，也不可能有实感。前两次都是萨姆一个人随便玩，而这一次他开始和治疗者说话，并保持着这一关系。
第四次，萨姆的［birthday again］的话语让治疗者大吃一惊，在于他所产生的这一感受及能将自己的感受用确切的语言表达出来。和第三次一样，他用沙装满纸箱，在意味着生命之树的旁边放上“父鸟”和“母鸟”，举行诞生仪式，并把压结实的沙箱搬到“神龛”上。这简直就是由混沌向秩序的过渡的仪式。那些摆放在沙箱（土台）上的小小的诞生物飘荡着神圣的神秘感。而且在沙箱上开始形成自我。从这次开始，他使用“I”的主语句子增多，开始对自己有了一个渐渐明确的认识。他将意味着能源的加油机放到沙箱中心，给人一种安定感。由沙箱所发现的内在变化相对应，外在变化也同时出现。手的颤抖、神经质地一直频繁拉袜子的动作也不再出现，还开始与小朋友交流，歌声中也加入了感情，也开始把握了调子。
第五次，作为一个阶段的结尾已到了比较恰当的时候，在生命之树的旁边配以拯救之井，构成了曼荼罗图。井里蓄满了足够的水，用以供给四方，成为树木及动物赖以生存的食粮。动物们守护在周围，并在小鸟们的欢快歌声中祝贺诞生。这似乎看到了萨姆的内心世界，由北欧而来，扎根于澳大利亚的自我的新生。如同卡尔夫所言，自我的外显是人格发展过程中最为重要的瞬间。
第六次，重新开始箱庭制作，萨姆的内心里也如同从严冬来到了春天。在上部，被融化的雪水和水井里的水被注满，水井里面绵延不绝向外涌动的水让人感叹不绝。和8个月前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也让治疗者很是感动。“Go”字牌结结实实地竖立在那里，传达着再会的喜悦。
第七次，从一次又一次地把战车埋起来再挖出来的样子，感到萨姆内心的那种因为战车不能按自己的意志动作而产生的不耐烦的感情。
第八次，不同于一开始的那种非常分裂状态的分沙方法，上下左右做出来的沙台中最小的沙台大概是沙箱的四分之一大，正好是纸箱的大小，是一个很理想的台基形状。这时候，萨姆突然说［我想要纸箱］，可是却发现去年用过的那个纸箱已经没有了。可能他觉得这里很有必要再一次把纸箱装满沙，放到神坛里，所以治疗者感到很抱歉。至此，萨姆总是使用差不多同样的玩具，但是这次他第一次用了一些小人和士兵，还在近旁放置了建筑物和动物，做了一个nature。这时候，来自bad men的攻击来势凶猛，差点儿破坏了台基，治疗者不由自主地“no”叫出声来。战争的场面虽然是萨姆全新的自我的发展，但此时治疗者还是无法忍耐由此带来的痛苦。在碰触到萨姆惊诧的目光那一霎间，治疗者的内心突然鼓起一股力量，于是和萨姆一起玩起了车，直到两个人的心情都平静下来。
第九次，第八次表现的“good men”和“bad men”的对立和战斗，因为火山喷发，心底的那股热情也因此喷发而出，这两个对立的整合，由两个小小的池塘的连接而被表现出来。
第十次，3岁之前萨姆一直都听不了童谣，也许是因为他的内心的感情得到整合的缘故吧。萨姆的歌声真的很美。
第十一次，萨姆已经表现过很多次火山爆发，可是这一次的很特别。也许是因为非常投入地玩沙的结果，从地底下喷发出来的火山能量和从萨姆的内部喷发出的气息一起，迸发出了极大的能量。也许是因为萨姆埋头于游戏中，高度集中而迸发出的能量吧，这种热血沸腾的场面还是非常令人感动的。最后制作的两个湖，可以认为是能量迸发完毕后的寂静。
第十二次，这是最后一次箱庭。萨姆把“Go”字牌隐藏起来的作品，让治疗者胸口一热。从第四次开始，总能看到萨姆在校园里和其他的孩子们一起玩耍的身影，让治疗者觉得可以安心离开了。孩子们也在计划着下周去野营，接着将是两周的春假。
如果不予治疗则后果不堪设想的萨姆，经过这几次箱庭疗法之后，他那支离破碎的心开始被引向理性并慢慢趋于整合，生命得以复苏。看到这一切，治疗者在回国前感到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欣慰。
在以后的四年时间里，治疗者每年去澳大利亚两个月，为萨姆进行了共计24次箱庭疗法。每次见面给彼此带来的喜悦，使萨姆和治疗者之间结下了很深的情意，这种心理上的沟通促使治疗的进展很顺利。后来，萨姆进了公立的普通学校，这样他就在放学后来此接受箱庭疗法的治疗。萨姆也能做完整的箱庭，他的情绪也变得丰富起来，唱歌也富有感情，语句的杂乱现象消失，不再有重复同一动作的倾向，开始形成了现实感，日常生活中已经能够进入朋友圈了。
二、关于跨文化比较研究
对日本和澳大利亚进行箱庭疗法的比较研究是一个很大的课题。目前因为缺少其他文化圈的研究数据，进行跨文化比较研究可能为时尚早，还有必要继续进行个案。仅就这一治疗个案而言，比较突出的特征是在箱庭游戏过程中语言表现很多。尽管这所学校的孩子们都有不同程度的语言发展障碍，但孩子们在游戏中语言表现丰富。He、You等代名词使用混同，因为日语中不带主语的语言表现较多，所以这一点在日本也许不会成为什么问题。
在这一个案中，治疗者与当事人的一体性关系问题，与在日本的治疗关系一样，也是随着治疗关系的加深，治疗得以进一步发展。由无意识的表现，令人感动的母子一体性而导致的内在世界的再构成，使得萨姆的症状也随之减轻。通过箱庭中所表现的内界与萨姆的外界表现相对照，我们再次确认这与在日本的箱庭治疗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
我们认为，箱庭疗法在不同文化背景下都具有同样的可能性和有效性，这是我们之所以将其介绍到中国并进行箱庭疗法个案研究的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