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节 分析与讨论
一、 箱庭作品简要评析
房子是人自我内心的象征（朱建军，2001），第一次作品中陈旧、破落的房子投射出小创疲惫、饱经风雨的心理。栅栏保护的是自己这种心理状态，可见其闭锁的、不愿向内探求的心理动力状态。在高楼大厦映衬下，小屋虽然别致，却显得更加落寞、失意了。身处重点班的他，周边同学优异的成绩无疑将自己对比得格外相形见绌了，自信心也荡然无存。他也意识到自身潜在着巨大能量，但栅栏在保护自己内心的同时，也将自己与“水井”分隔开了。根据空间配置理论（木村晴子，1985；张日昇，1998，1999），左侧小屋应该是小创过去的自我──更加破落、疲惫，中部保护着的小屋是当前的自我，右侧的高楼大厦应该是他期盼中的、理想的未来自我。这也是小创对自我的一种有形化的意识。
左上角是憧憬、希望、逃避的区域。第二次作品在左侧安排了寺庙和佛塔，这可能反映了他给自己设定太多的目标和期待，这也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压力，他在压力、考试面前试图退行、逃避，以求精神上的自由、放松，这体现在作品中频频出现的神色闲适的对弈者、渔翁、抚琴者，以及神态悠闲的小动物。他自己说这种江南才有的情景是自己非常欣赏却不可能拥有的。右侧象征着未来，旧城墙破败的样式以及黑灰色调都给人一种压抑感，狭小的城门是一道关卡，是其现实通往迷茫的未来所经过的考验，是希望所在，也反映出其通往未来路途的不易。
第三次作品表现的是一场战争。战争象征着冲突、对立，有了战争就有了苦难、伤害、失去和死亡，因而对战争理所当然要抱着谴责、排斥或逃避等态度。然而，经历一场战争，人们就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促进社会的进步，改变旧的格局。因此，箱庭中的战争、冲突意味着内心世界的各种冲突和矛盾的激化，也影射出内心世界期待着发展、成长、变化和转变，象征着和平、公正、和睦、秩序的恢复。战争的最终解决方式并非一定是一方胜利，也可以是双方的和解。因此，来访者对箱庭作品中战争双方的态度以及事件最终结局的解释，可能就反映了其内心冲突的解决方式以及心理发展的可能方向（Porat & Meltzer，1998）。小创箱庭作品中表现的战争，可能说明其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精神与物质之间正经历着重大的冲突。小创讨厌这场战争，同情反政府军，并认为这场战争处于对峙状态，这反映了他对频繁的考试乃至中考的厌恶，对同样处于劣势的考试成绩不理想的同学的同情，对考试最终的影响持否定态度。战争之后是和平，这预示下一次作品将会出现比较平静的场面、主题。
第四次作品表现的是城市。城市是秩序的象征，象征着将所有分裂的人格统一起来的魔圈（Donald，2003）。小创的箱庭作品经历了静态呈现、战争对峙，在秩序被打破之后，终于通过自己的力量再次建立了秩序，内心冲突的结果是在自己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之间、意识与无意识之间建立了稳定的联系，获得了内心的平静。小创自我像出现在左上角，这说明其对自我的评价仍然停留在过去，停留在憧憬之中。自我像前面两位女性可以看成是小创的阿尼玛形象，他展现在他人面前的是其女性性，是软弱、温和的。他期待着自己能获得更多保护，特别是来往于现实与未来之间的时候。
从小创对第五次作品的解释，我们可以感受到他秩序感的进一步增强。与第一次作品中农舍与大厦强烈对比的气氛所不同的是，此次古老与现代既有序、和谐并存，又相互辉映着。其自我评价正逐渐走向积极、明确，他可以以真实的自我──男性性独立展现自己。很有意思的是，左下的房子是自己的，但却与自己处于隔绝的状态，栅栏隔开的是自己，狗防御的不是别人却是自己。这说明小创在进一步接近自己内心真实的时候，发现自己内心有一部分内容却是自己不愿意去揭示的。这可能是尘封着的挫败经历，也可能是过去的创伤，也可能是自己久违的积极进取的能量。从别墅的形状和颜色以及其“富人区”的解说来看，这可能是积极的能量。此外，这次作品中的交通工具已经呈现出动态。
沙漠是贫瘠的心理状态的表现，第六次作品左半部分的沙漠明确地反映了小创荒凉疲惫的身心状态，他的无意识认为自己在努力前行的过程中遭遇到阻力；自己试图寻找一条适合自己发展前进的道路，但却没有满意的结果；右半部分的绿洲给了他希望和前进的动力，也是自己的最终目标。他已经充分调动起前进的动力，正鼓足勇气、信心向目标靠拢。中考确实就像这片绿洲，给自己动力、希望，但要胜利到达那里，首先得攀登上眼前的沙丘，进入胜利者之列。看来他对自己近期目标和远景目标都有了较清晰的理解了。箱庭疗法提供了一种非常有效的思考的方式，为其理清思路、确定目标提供了机会。
农村是自然与无序的象征，城市是秩序与规整的象征，郊区当然也就是从自然无序向有序规整发展的中间过渡状态。第七次作品表明，他的心理正处于由过去的无序过渡到未来的有序状态。自己的房子也由草舍转变为别墅并且从与城市隔离状态转变为统一，这都说明其心理不仅由消极转向积极，而且还转向了整合。作品的色调、玩具种类和数量都说明他的心理已经有了较大的进步。自我像的确定也表现了他对自我的积极认识。两处自我像的出现都有女子为伴，以及小石子儿、贝壳和伞的出现，都反映了他试图整合自己人格的男性性和女性性。交通工具的出现预示着来访者心理的积极变化（Mathis，2001），作品中轿车的动态也说明了这一点。
第八次作品表现的是古代都市，其繁华程度也是现代都市所不常见的，多次的城市景观说明经历第一阶段的箱庭治疗，小创已经建立起内心稳定的秩序，繁华的都市也说明其内心世界较先前更加丰富、更生动了。五座桥梁将两岸牢牢地连在一起，其内心的分割状态已经完全整合在一起。当然，小创对考试等对自己自尊、价值存在威胁的事件仍然保持警戒、防御心态，接二连三的门、栅栏所发挥的作用以及“伞”的多次出现就可以说明这一点；右上角的旧城墙、城门再一次将自己通往未来的路途渲染得沉重、沧桑；太多的佛塔又让自己在努力投入上没有了主次之分。这些都说明他仍然需要治疗者无条件的接纳、保护和心理援助。
经历了第一阶段的心理状态呈现之后，小创的箱庭作品进入了新的阶段，即抗争阶段。第九次作品非常形象地表现了他当前的学习处境。身处重点班，可以说已经是“抢先占领战略要地”的一方，然而，其他同学并没有就此停止前进的步伐。用“夺堡战争”来形容初三学生的学习状态确实再确切不过了。战争主题的再次出现，说明其内心对考试的重视，他依然对考试存在焦虑情绪。但与“尼罗河两岸的战争”所不同的是，小创在这场战争中已经成为一方的领导者，或者说是直接利益的当事人，他不再置身于“战争”之外。战争结果的分析、战争性质的确认、自我像的确立，表明小创对关系到自己升学的中考以及即将面临的期中考试都较干预前有了长足进步。小创一方的严密布防，也说明其在学业上积极准备的状态。但是，在这一场战争中，小创仍然处于防御的一方，而不是主动进攻的一方，没有掌握主动权。箱庭过程结束后，小创也与治疗者进行了简短的交流，他说目前重点班同学中一部分同学非常努力，自己当前成绩只处于重点班的末尾，很担心自己被这些同学打败了。这些信息也印证了他的箱庭作品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第十次作品所表现的故事反映了小创对自己过去辉煌的留恋，表示出重整河山的决心，并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威胁。小创说，这位小王子就是自己的真实写照。故事中小王子虽然处于流亡状态，却不甘失败，而是聚集力量，准备“复兴”，并且虚心向长者求教，这反映了小创当前对考试充分准备、虚心学习的良好状态。作品虽然潜藏着战争，但却非常含蓄。不是紧张对峙、剑拔弩张的气势，而是暗潮汹涌，平和之下暗含杀机。从前一次战争中处于防御状态到这次的准备复兴，他改变了自我定位，即不仅关注自己已经获得的地位，而且试图获取更好的学业成就，由防到攻，其心理能量的动力方向发生了积极变化。
第十一次作品中的城市与“理想”中的城市确实不一样了，这里已经没有农村、郊区的存在，而是繁华都市的一角，而且祭坛出现在箱庭中上部也使这次作品表现出更多的崇高、神秘感。这里的预赛应该就是他们即将面对的期中考试，对此，他显得更为冷静了，不是盲目的冲杀，不是盲目的紧张，而是积极准备、分析。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对考试的认知已经有了更为积极的变化。
第十二次作品的创作过程及解说，都透露出丝丝疲惫。考试之后他很想休息、放松。从这次作品也可以感觉到小创对男女恋爱问题的兴趣、好奇，这也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初中学生正常的心理。作品强调了休息，却对考试（比赛）结果只字不提，没有表现出胜利的喜悦，由此可见，虽然期中考试成绩尚未公布，但他对结果可能没有良好的预期。
第十三次作品的主体是火山。山是男性性的表现，火山爆发的岩浆来自地壳深处，是人类巨大能量的象征，在这里也正是小创潜在的心理能量爆发的象征。过去自己也曾将潜力充分表现过，如同这座火山，几十万年前喷发过，后来只是处于休眠状态，如今又到了再次爆发的时候。一旦自己的潜力得到充分发挥，原来那些成绩比较优秀的同学将“退出这个世界”。对作品的解释可以洞察到小创正在给自己鼓劲，他将依靠自己的力量获得学业上的进步。恐龙、蛇也是男性性的象征（特里锡德，2001；檀明山，2001），对恐龙、蛇的态度，似乎也投射了他对青春期性问题的态度，即性方面的问题不适宜地在这时期出现，将干扰自己学业上的成就，因而要予以“灭绝”。
第十四次作品平静场面下暗含着惊心动魄的故事，表现了他对自己实力正日渐强大的自信，并希望能有朝一日夺回已经丧失的地位。左下是源泉，耕种农田的情景表明，努力劳作才是自己走向繁荣的根本。故事本身也说明了这一道理，即只有休养生息，发展经济，才能国力强大，才能夺回“政权”。但毕竟“路途遥远”，虽然自己积蓄了力量，是否能够战胜其他对手，自己也没有足够的胜算。虽然这次作品右上区布置的也是农舍，但却比“江南”中的农舍有秩序得多，也比“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的屋舍更突出、更明确。整个箱庭作品表现得非常有序、生动、和谐。
与其说第十五次作品中表现的是年轻人走出暗阁的故事，毋宁说是小创自己冲破无意识阴影的过程。故事曲折、紧张、生动。冲破黑暗中的重重障碍，箱庭作品反映出了他当前面临的重重困难。巴斯（Vaz，2000）认为，当个体直面并接纳阴影，他就能获得平衡和完整。成功走出暗阁，小创也将获得新生、胜利，而这些依靠的是他自己的力量和坚定的意志。
伊拉克战争是一场力量明显不均衡的战争，但小创在其第十六次作品却坚信反美武装将会胜利，伊拉克人必然将美军赶出去。这种信念既是对伊拉克人民的支持，也是对自己的鼓励。左右之间的对抗，是内心与外部的对抗，也是过去与未来的矛盾。战争意味着重整秩序，阵亡战士可能是人格结构中不适应自身环境而不得不消亡的部分。
水是生命之源，小创所有作品中都出现了水的心象表现，但第十七次作品中的温泉来自地心，伊豆温泉是其经历了呈现、抗争阶段之后，自我发现、自我成长的能量的表现，他找到了不断奋进的能量来源，即自己的内心。温泉的出现，不仅让小创自己感到温暖，也使治疗者感到阵阵暖意，因为从“伊豆温泉”中，我们已经感觉到了他焦虑的缓解、问题的解决、心理的成长，也感觉到了他此后可能出现的积极变化。
第十八次作品中“牧场”的兴衰史，其实就是小创自己学业成就以及自己内心世界兴衰变化的历程。值得注意的是，右上角古时候的关卡如今已经是火车要经过的隧道而已，这投射出他对考试看法的重大改变，考试对他来说不再是限制自己前进的障碍，而是自己为了达到目的，必须经过的路途而已，也是必不可少的。
小创用“begin”来命名第十九次箱庭作品，这也是其当时状态的最佳描述：新的一年新的开始，他也已经开始懂得将心理能量积蓄起来，可以发挥更大作用，而且这也正在进行，所有这些都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对那位女性的态度可能是小创青春期对异性的态度的一种表现。
第二十次作品中小镇的地位与小创在年级的学业地位相当。经过自己的努力，昔日“农业”小镇正变成集旅游、工业、商贸于一体的“现代”城镇，这也正是自己“兴修水利”、优化环境的积极成果。
二、 箱庭疗法对小创的促进作用
箱庭作品自我像的出现及其对自我像的评价，投射出小创对自己潜在能量的认知、意识。从最初的不出现，到消极的出现，再到作为主人公的出现，最后是处于动态的、冷静的、意志坚强的、积极进取的自我，这一转变过程凝聚了小创在箱庭世界中自我整合的全部力量，也是箱庭疗法发挥作用的结果。
蓝色能够将人的思绪引向深刻和高远，让人烦躁的心平静下来，疲惫的心灵得到休憩（Steinhardt，1997）。小创每次都挖开沙，露出底部的蓝色以表现水。水是生命之源，也是希望所在，是自身最原始的能量的象征。水也具有溶解一切的能力。《老子》八十一章：“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对水这一心象的利用，不论是大海还是湖泊，不论绿洲还是暗阁中的小河，不论是汩汩涌出的温泉还是用堤坝积蓄起来的水库，都在无声息中帮助他以温和的态度、方式应对自己面临的困难和不适应。他说，20次的箱庭作品创造过程使自己前后判若两人。
作品主题既有古老的如商平国演义、河源国复兴记，也有当代的港湾城市、海边校园，还有未来的伊拉克战争；既有风景绮丽的夏威夷，也有温柔平静的蓝色多瑙河；既有江南水乡风景，也有沙漠绿洲独特的风韵；既有阵阵暖流的温泉度假村，也有历尽沧桑的牧场；既有兴修中的水利，也有与之息息相关的小镇的繁华。用“重整河山”来概括小创的整个箱庭疗法过程是最恰当不过了，经过不断的整合，其内部河山已经由过去的萧瑟、静态、分裂发展成为繁荣、充满动力和无限可能性的美好世界了。三个阶段共20次箱庭作品，为我们理解小创的内心世界提供了有形的凭借和独特的视角。其作品不仅丰富了自己的心灵，帮助自己克服了困难，也为我们增添了心灵阅历。与小创一起完成的箱庭疗法的过程是治疗者与其共同成长的幸福历程。
通过第一阶段箱庭疗法实施过程，小创的考试焦虑量表得分已经由最初的82分，降到了76分，经过第二阶段，他的考试焦虑量表得分继续降到了67分，也就是说，通过呈现期、抗争期的箱庭疗法干预，小创的考试焦虑已经属于普通学生之列。在解决和成长阶段，我们从其作品也可以感受到小创的积极变化，特别是他对考试态度的变化，也说明其考试焦虑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量表测量所得出的结果显示，箱庭疗法对小创的焦虑确实起到了缓解作用。通过前文作品评述，我们也从箱庭作品本身洞察了小创心理的成长、发展过程。第一阶段，小创的作品绝大多数是场面的呈现。第二阶段，他的作品即使场面非常简单，但都蕴涵着丰富、生动的故事情节，箱庭作品表现的不再是单独的画面，而是一部影视的一个代表性镜头。第三阶段的作品则表现出更多成长的气息，是自我和谐的、积极的成长，不再是抗争，而是适应。从最初的贫瘠、凌乱、静态发展到丰富、有序、动态，这些都表明了箱庭疗法促进心理变化的“无言”魅力。
